what?!七夕也跟植物有关?
作者:刘夙(上海辰山植物园)
今天是农历丙申年的七月初七,也就是“重七节”。
要说“重七节”这个名字很多人会觉得陌生,但要说“七夕”却可谓家喻户晓。
说到七夕,我们都知道与它相关的牛郎织女的传说,而这个故事也是在民间流传的过程中不断完善而成的。
起初,只有两颗恒星的名字,一颗叫牵牛,也就是现代天文学所说的天鹰座α星,另一颗叫织女,就是天琴座α星。
西周时代《诗经·小雅·大东》中,有这样一句:“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睆彼牵牛,不以服箱。”就是说,织女和牵牛两星只是空有其名,织女星一天要移动七次,却连一匹布都织不出来,牵牛也不能驾车载物。诗人驰骋奇崛的想象力,在这首诗中借天喻人,为我们留下了牛、女两个星名的最早文献记载。
其实牵牛星是一等亮星,织女星更是全天第五亮的零等大星,在夏季晴空中十分显眼。它们正好又分居夏季银河两侧,织女在河西,牵牛在河东。这样碰巧的位置,成为后世牛郎织女神话的创作基础。
根据湖北云梦县睡虎地秦墓出土的竹简文书记载,我们知道至迟到战国末年,牵牛星已经不再是牛,而变成了牛郎,而且和织女已经发展成一对苦命恋人,所以才会有“牵牛以取织女而不果”这样的占卜之语。
到了两汉时代,织女更是有了进一步的“人设”,《史记·天官书》就给她定了“天女孙”(天帝的孙女)的身份。牛郎织女被天河阻隔不得相见的基本情节也确定了下来。
东汉的五言古诗《迢迢牵牛星》就说:“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到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牛郎织女故事进一步明确增加了只有七月七日晚上通过鹊桥相会的基本情节,民间也开始流行未婚少女七夕“乞巧”、比赛针线手艺的习俗。
一直到近代,向织女“乞巧”都是七夕最主要的节俗。从这个意义上说,七夕更像是女儿节了。
其实,和牛郎织女传说有关的活动,只是这个别名“七夕”的重七节的一部分节俗而已。从东汉到南北朝时期,重七节还有其他各种节俗。
东汉后期,有位学者叫崔寔,写了本介绍当时节俗的书叫《四民月令》。这本书虽然已经亡佚,但有不少文字通过后世著作的引用保存下来。我们因此知道,在重七节这天,人们习惯要晒经书、晒衣服,还要制作用于书和衣服防蛀的蓝丸、蜀漆丸。
因此,若要说起“七夕植物”,首先便要提到蓝和蜀漆。
蓝是多种可以提取蓝靛染物的植物的统称。
蓼蓝(图片来源:中国植物图像库,作者朱鑫鑫)
按照后世本草学家的考证,中原人最早应用的“蓝”是蓼科植物蓼蓝(学名Persicaria tinctoria)。蜀漆则很可能是绣球科(原属虎耳草科)植物常山(学名Dichroa febrifuga)的幼苗。
常山(图片来源:中国植物图像库,作者金宁)
常山在今天更多以抗疟植物知名。抗日战争时期,中国著名药学家张昌绍(他是著名演员陈冲的外祖父)用现代科学方法证实常山确实有抗疟性,还成功地从常山中提取到抗疟有效成分——常山碱。
可惜,由于副作用太大,常山碱后来未能得到广泛应用。
当然,蓝和蜀漆也只是古人用来给书和衣物防蛀的植物中的两种罢了,还有一种更有名的防蛀植物叫“芸香”。据植物学家刘慎谔考证,它并不是今天植物学上所谓的芸香科的芸香(Ruta graveolens),而是豆科植物胡卢巴(Trigonella foenum-graecum)。
胡卢巴(图片来源:中国植物图像库,作者朱鑫鑫)
胡卢巴并非中国原产的植物,在西汉张骞通西域之后才传入中国,成为一种被葡萄、苜蓿、石榴等著名西来植物的盛名遮掩的小宗作物。然而,三国魏鱼豢在《典略》中记载:“芸香避纸鱼蠹,故藏书台亦称芸台。”说明它在当时的种植和应用也是很广泛的。
我们说回重七节晒书、晒衣服的习俗,《世说新语》中有两则有趣的轶事,真是不可不提。
其一,是西晋名士、“竹林七贤”之二的阮籍、阮咸叔侄,家境贫困,和他们的住处一路之隔的其他阮氏家族成员却颇为富贵。重七节这天,阮氏家族纷纷拿出纱罗锦绮来晒,表面上是过节,其实是斗富。阮咸也用竹竿挑着自己一件“犊鼻裈”(一说短裤、一说围裙,总之是贫寒之人穿的衣服)在院子里晒,别人觉得奇怪,就问阮咸在干吗。阮咸不紧不慢地答道:“我也不能免俗,晒一下自己的衣服罢了。”
其二,是东晋名士郝隆,看到别人在重七节晒书,自己也在中午跑到太阳底下仰面朝天躺着,还把肚子都露出来。别人也觉得奇怪,问他在干吗。郝隆不紧不慢地答道:“我在晒我肚子里的书。”
这两则故事虽然未必是真事,作为史料却足以说明,重七节晒书、晒衣服的节俗,一直到《世说新语》成书的南朝刘宋年间都还长盛不衰。
要说哪种植物最能体现重七节的季候感,那恐怕要属苍耳(Xanthium strumarium)了。
苍耳(图片来源:中国植物图像库,作者李晓东)
一说到苍耳,可能一些人会想到《诗经》的第三篇《周南·卷耳》。诗曰:“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是一位妇女思念她远行丈夫的诗。
传统上本草学家以为这里的“卷耳”就是苍耳,如今很多讲植物文化的文章也因此把它当成常识来介绍,但如果细加考证,就会发现此说实在可疑。
第一个对卷耳做出描述的,是三国吴陆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里面说卷耳“叶青白色,似胡荽,白华,细茎蔓生......四月中生子,正如妇人耳中珰”。随后,西晋郭璞在给《尔雅》做注时也说卷耳“形如鼠耳,丛生如盘”。
其实,这些都和苍耳的性状不符,比如苍耳在农历四月才出苗,盛夏才开花,秋后果实才成熟,不可能在“四月中”就“生子”。因此,后世植物学家认为卷耳应该是某种石竹科植物,还把石竹科的一个属就叫做卷耳属(Cerastium)。
不过,我认为这个考证也是可疑的,因为石竹科植物的叶子无论如何不可能像高度分裂的胡荽(芫荽)叶。考虑到除了陆玑觉得“卷耳”叶像芫荽,东汉末年的大学者郑玄更直接管卷耳叫“白胡荽”,也许“卷耳”和芫荽一样,也是伞形科植物——比如和苍耳一样果实满是小刺的窃衣(Torilis scabra)。
苍耳的果实(图片来源:中国植物图像库,作者朱鑫鑫)
最早记载苍耳的传世文献,应该是《神农本草经》,其中管苍耳叫“葈(xǐ)耳”,认为它可以治疗“风疾”。
“葈耳”这个名字又写做同音的“葸耳”,崔寔《四民月令》提到五月初五和七月初七都要“采葸耳”,后来为《齐民要求》所引,可见也是那个时代的节俗之一。虽然这两部书都没有提到苍耳的用途,但很可能是为了入药。
苍耳的嫩叶和种子都含有名叫“贝壳杉烯苷”的毒素,即使浸洗蒸煮,也很难完全去除,仍然会让人中毒,所以不能当成野菜食用。这也可以间接证明《诗经》中的“卷耳”不是苍耳。然而在唐代,偏偏就有人不怕中毒,把苍耳采来当野菜食用。这个人就是有“诗圣”之称的杜甫。
苍耳的叶(图片来源:中国植物图像库,作者周繇)
杜甫晚年曾经在夔州(今重庆奉节)寄居。有一年秋分时节,园里的蔬菜不够吃了,杜甫只好让几个小孩(可能是他的儿子或仆人)去野地里采苍耳,既可以充当蔬菜,又可以治疗自己的风疾。幸运的是,杜甫吃下之后没有中毒,反而诗兴大发,挥毫写下了《驱竖子摘苍耳》。
在诗中记述了采苍耳的缘由和烹食的经过之后,这位忧国忧民的诗人笔锋一转,从自己饭碗里蔬菜的青黄不接,想到了乱世人民忍饥挨饿,却还要遭受横征暴敛,于是再次咏出了“富家厨肉臭,战地骸骨白”这样震撼人心的诗句。
那曾在七月七日被人们采撷的苍耳,就这样经由一位伟大诗人之手,与中国人民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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